莫照的忍度驚人，第二日早晨準時醒來，打著領帶就準備上班去了。

高銘是自己當老板的，倒是經常起得比較晚，他瞇著眼從自己的臥室出來，詫異道：“你今天還去上班？”

“嗯，有事。”

“是你家心肝的事吧？”

莫照扯了扯嘴角，推開門。

“不疼了？！”高銘追問。

莫照搖頭，關上了門。

“一個個的都是超人啊，昨天疼成那樣，今天還這麽早去上班？”高銘搖搖頭，轉身繼續睡覺去。

莫照到單位後，小施就立刻過來找他：“莫處。”

“什麽事？”莫照坐下，後背一陣疼，他忍著，一絲不露，額角卻還是有了一些冷汗沁出。

小施有些詫異：“莫處，您的臉色怎麽不太好？”

莫照微笑：“昨晚睡得晚。”

小施點點頭，當真了，隨後便道：“這次跟我們合作的廣告公司，他們經理想請您吃個晚飯。”

“不必。”

“呃，其實是他們跟我說了好幾次了，不然我也不會來問您……”小施說著，還看了他一眼。

與廣告公司的合作，是由莫照與他的部門操作不假。但是在與對方簽合同時，卻是財務處的領導與另一個辦公室出面的。而且莫照從未與廣告公司方的人正面打過交道，他的確到現在都不知具體是哪家公司。

他與小施共事已久，看出小施的表情與語氣似乎在暗示什麽，便道：“哪家公司？”

“Lion！”小施答得痛快。

莫照再看了眼小施，小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，上次在機場他看得清清楚楚。新時代的小年輕，有什麽不明白的？

“行，就今天中午吧。”莫照同意道。他下午要去接喬熠宵，只有中午有空飯。

“好！”小施說完，轉身便出去了。

邀請莫照吃飯的正是那位徐經理，他並不知喬熠宵與莫照是認識的。

莫照問他是哪位設計師做的場景。

徐經理笑道：“說起來莫處您一定不信，這是我們公司一個實習生做的。”

莫照面露恰到好處的疑惑，問：“實習生？”

“沒錯！是個特別有天賦有才氣的孩子！”

聽到他人誇獎喬熠宵，莫照露出了十分真心的笑容。

那徐經理又道：“說來也多虧了你們，貴單位的老師去我們公司時，我們部門正好都去出差了，只有他在。他便出面接待了兩位老師，之後更是迅速做好了效果圖給我看。”

莫照點頭道：“那的確厲害。”

徐經理跟他也正愁沒話好說，見他似乎對這個感興趣，又跟著誇了一通。

莫照再問：“那位實習生，不知叫什麽？”

“叫作喬熠宵，在F大念大二，學的還是古代文學這個專業！您說，這是不是有天賦？天生就該幹我們這行！”徐經理說著，爽朗地笑了起來。

莫照跟著也淡淡笑了起來，卻不是往常那副面具似的笑容。

莫照心中十分感慨，當初兩人的關系還未這般，兩人還處於對立狀態的時候。

喬熠宵甚至求過他，說要去學設計專業，說這是他的理想與夢想。坦白說，當時的他其實並未當真。他知道喬熠宵是個優秀的孩子，但他沒想到喬熠宵真的有這般的能力。

這次舉辦的體驗會，場館很大，雖說外包給廣告公司做的只有場地中心領導講話那一處。但那也是很大的一塊場地，他也在體驗會舉辦前一天去視察過一次。當時便覺得那一處設計得特別好，明亮卻又不落俗套，不似其他機關單位主辦的活動似的，帶著幾分鄉氣。但是又不會令人覺得小氣，很大方。

原來，這些都是喬熠宵做的。

徐經理還在說：“對了，包括你們的宣傳冊子，也是我們小喬設計的呢！”

莫照心想，什麽叫你們小喬。他出聲道：“這次真的很謝謝徐經理。”主動避開了這個話題，不能再與這人說喬熠宵了。

一是他覺得喬熠宵是自己的，這些人誇誇也就算了，誇成這樣就有些誇張了。

二是因為，莫處長莫名有些心虛，他當初真的有很多事情做錯了。學好本職古代文學專業的喬熠宵，都能將實習工作做得這樣出色。如果當初他就去學這個專業呢？

他突然有些不敢想。

喬熠宵考完上午的試，並沒有回家吃飯，下午一點還要繼續考，一來一去雖不至於趕不上，但太麻煩。

如今，莫照也不再像從前那般非要他吃家裏送來的飯。

他中午便在學校吃飯，本是與謝瑤一起吃的，謝瑤卻臨時被拉去代別人監考了，這會兒還在忙。

他等了片刻，謝瑤還沒回來，他只好一人去吃了飯。

吃完走出食堂時，一位中年男人微笑著朝他走來，特別和藹可親，笑著問他：“請問是喬熠宵同學嗎？”

“我是……”喬熠宵停下腳步，猶豫著不知道要稱他為什麽，是學校裏的老師嗎？

“你好啊，我叫李和雍，你叫我李叔叔就好。”

“李叔叔好……”喬熠宵其實一直不是性子好的人，但是這個李叔叔的確長得就讓人有好感，與你說話時，臉上的笑容也好，親和的聲音也罷，均如春風拂面。不知不覺間，他便叫了。

“真是個乖孩子啊。”李和雍“呵呵”笑著又說，“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幾句？”

這人再面善，喬熠宵也不可能跟一個陌生人走啊，他有些戒備地說：“可是我不認識你。”

“瞧我，忘了說了，嚇到你了吧？”李和雍照例笑瞇瞇的，“我是為莫照來的。”

一聽到“莫照”兩個字，喬熠宵的腦袋中就“叮”地響了一聲。

他腦中立刻想了許多，這人是莫照的家人？？可是他的家人裏沒有姓李的啊！雖說莫照不愛提及家人，但兩人如今這般好，總會偶爾說到家人的，這一點喬熠宵還是知道的。可是如果不是莫照的家人，又是誰？！

他又一楞，難道是要給莫照送禮，莫照不肯要，想找他送？！

可是，在外沒人知道他和莫照的關系啊！！

他一一推翻自己的胡思亂想，知道不該跟陌生人走。可這人既然一下子叫出自己的名字，又叫出莫照的名字，應該不是壞人？況且在學校裏，算是安全，食堂門口這麽多人都看到了呢。

再者，他真的有一點點好奇。不知這個人要說些什麽。

他與那個李叔叔一起走到了路邊的車中，坐到了後座。

像是為了讓他放心，本來坐在裏邊的司機，見他們過來了，立刻走下了車，替他們把車門關好。

車子的隔音效果不錯，此處靠近食堂。可是關上車門後，似乎一切喧囂都不見了。

喬熠宵莫名有些緊張，他主動道：“你有什麽事你就說吧。”

李和雍笑著倒也不急，反倒先問道：“今年讀大二了吧？”

“嗯。”從來都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，喬熠宵態度也不錯，“今天期末考試。”

“寒假有什麽打算嗎？”

喬熠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，心想，有什麽打算關你屁事啊？他索性直接道：“你有什麽話，便直接說，不需要跟我繞圈圈。我等等就要去考試，時間很緊張的。”

“李叔叔我呢，是莫致先生的司機。”

喬熠宵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，你是司機？！哪有這樣文縐縐的司機啊？！走出去說是大學教授，都有人信吧。哄人也不能這個哄法吧？！隨後他才想起，似乎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，他不知不覺地問：“莫致，是誰？”

“是莫照的父親。”

“……”那一瞬間，喬熠宵似乎忘了要呼吸。直到喉嚨處突然一陣不適，他才回神，隨後就有些無措起來。所謂的天不怕地不怕，本就是假的，即便是神仙也有害怕的東西。更何況他一個普通人，他怕的東西其實多了去了，他怕莫照不喜歡他了，也怕最近這些美麗的日子都是假的，更怕許許多多未知的東西。

而眼前就出現了一個讓他害怕到恐慌的事物，不，那是人。

莫照的父親，在他的印象中，莫照幾乎從未提及過。他倒是偶爾會想到這個人的存在，亦會不知不覺地想，會不會有一天，莫照的爸爸會來阻止他們？但是莫照的形象太過高大，高大到他覺得站在莫照身後，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。

他也曾想過，等他變得很優秀的時候，莫照的家人是不是就能夠接受他？

可是現在，莫照不在。

而且現在，他一點也不強大。

他突然就沈默了，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。

那李和雍嘆了口氣，和氣地說道：“哪個父親不希望孩子好呢？你是個好孩子，你都懂的。”

喬熠宵迷茫地看著他，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麽。

李和雍擔憂道：“莫照吧，原本去年的時候，就能做市長了。”

“那為什麽沒做成？！”喬熠宵著急地問道。

“因為你啊。”李和雍看著他道。

“因為我？”

“莫照以前不是這樣的。”李和雍繼續用擔心的聲音說，“那麽大好的機會就在面前，他不願意去。你說，為人父母的，怎會不傷心呢？”

喬熠宵眨了眨眼睛，抿著嘴，半晌後，他道：“所以你們是要我去勸他嗎？”

李和雍露出一絲笑容，那是喬熠宵再熟悉不過的笑容，是莫照往常最喜歡的擺出來的那種面具式笑容。李和雍笑道：“傻孩子，不是要你勸他啊。”隨後他道：“是要你離開他。”

聽了前面一句話，剛松口氣的喬熠宵，聽到後面一句話，心再度高高地提了起來。

李和雍道：“你是個乖孩子，如果你真的喜歡他，就不能拖他後腿對不對？他為了你，如今市長都不要了，未來還要怎麽辦？從小到大，莫照便是最優秀的孩子，你也不想將來，他比任何一個人都差吧？”

喬熠宵下意識地搖頭，低聲道：“不想。”

李和雍了然一笑：“叔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。”

“可是！”喬熠宵擡頭看他，“我喜歡他，更要支持他！你們就這麽不相信他嗎？他既然不去做那個市長，一定有他的理由。他從小就比別人好，長大了會比別人更好！他不會比任何人差！”

李和雍眉毛一挑，他以為這個孩子，性格真跟乖巧的相貌一般，好騙得很，他才用了這種說話方式。沒料到，毫無用處。

“我知道你們什麽意思！你們知道我和莫照的關系了，你們怕我拖他後腿，就想把我趕走！我又不是白癡，不會那麽容易就被你們騙走！你們快省省吧！有本事你們找莫照說去啊，看他會不會同意！他同意我走，我立刻就走！

你們根本不敢找莫照說吧？你們不敢惹他，也說不動他，就來嚇我。莫照那麽厲害，我才不會給他丟人。我連莫照都不怕，才不會被你們稍微一嚇便嚇住了！我喬熠宵可沒有這麽好騙！

還有！哪有你們這樣的長輩，不盼著他好，只知道說他會比別人差，即便是拿來誆我的話，那也不行！

莫照就是最好的！

什麽市長，他才不要！他以後當更大的官！”喬熠宵一氣說完，轉身就想下車，卻發現車被鎖了，他生氣地拽了幾下，轉身怒道：“哪有這樣的，你的歲數有我兩三倍了吧？欺負一個小孩子，要臉嗎？！”

李和雍笑臉一收。

“擺著這張臉嚇唬誰呢！開門讓我下去！我告訴你，外面那麽多人看到我上了你的車！裏面還有我同學呢！”喬熠宵現在顧不得害怕莫照父親這個身份，他現在滿肚子的火，既為這人拿一些騙三歲小孩也許都沒用的話來嚇他，這是侮辱他的智商！更為這人這樣說莫照，莫照是什麽樣子的人？他們不盼著他好，就盼著他壞！

“孩子，既然你非要與我這樣對話，那我們也就說些不一樣的。”李和雍收了笑臉，語氣也變了個樣。

“你說！怕你了不成？”

“既然你喜歡莫照，你告訴我，哪一點，你是配得上莫照的？”李和雍不等他開口，繼續道：“家世？——莫家數代為官，家譜中的姓名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。族中進士便出了不知多少位，尤其莫照這支，是嫡系！——”

喬熠宵冷笑打斷他：“得了吧你，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好嗎！你嚇唬誰呢？以前再風光，那也是以前！我們祖上還是專門給皇帝打家具的呢！直接跟皇帝妃子打交道呢！誰怕誰啊！”

“呵呵。”李和雍平靜道，“你這個孩子，虧我先前還誇你乖，非要逼我說些不好聽的話才行？”

“你說啊！”

“我們也不拐彎抹角。你家中發生過什麽事，你比我還清楚。你來到上海後，是靠什麽營生？這也不必我多說吧。”

喬熠宵咬牙沈默，這些他沒法不承認。

李和雍又道：“當初莫照跟你到底怎麽開始的，你我都清楚。我年紀大了，也不說出來了，省得你這個小孩子又說我欺負你。”

“我最初的確是被莫照包養的。”喬熠宵睜著大眼睛，看著他，認真道：“可是那又怎麽樣呢？我現在已經在實習賺錢了，等我畢業了，我會自己開公司，自己努力賺錢。那時我也會給莫照買房子，買衣服，給他買許多許多的東西。雖然我們的開始的確不明亮，但是這不代表我一輩子都會被莫照包養！這也不代表我配不上莫照！一個開始能夠引出多少結局？你歲數比我大那麽多，自然更加明白。”

“哦？是嗎，你這麽厲害？”

“我並不厲害，但是我知道我很喜歡莫照，我也會永遠支持他。我喬熠宵當初碰瓷也好，被莫照包養也好，這些都是我做的，我承認。但是我喬熠宵也能夠當著你的面說，那一刻並不代表永久！你們就等著看，我將來一定會風風光光地站在與莫照平等的位子上！

這一點，也請你轉告，莫叔叔。”

喬熠宵說得赤誠。

李和雍聽在耳朵裏，還是覺得有些可笑，他問：“孩子，你喜歡莫照，理所當然。莫照那麽好的孩子，誰都願意喜歡。但是，莫照喜歡你嗎？”

喬熠宵楞了楞，莫照的確從未與他說過“我喜歡你”，但是他還是肯定道：“他喜歡我！”

“那你是否知道莫照早與家中有協議，四十歲之前一定結婚，甚至結婚對象早就確定了。你是否知道，莫照的每一步，都是家中精心布置好的。一個大家族中，養出一個莫照這樣的孩子不容易，想要養好養優，更不容易。做人啊，不能太自私。”

喬熠宵噎住，結婚這個問題，是他自己都不敢去問莫照的問題。

卻由這人說了出來，他不免有些茫然，莫照真的會結婚？

“小孩子，莫照是屬於更多人的，不要太貪心。”

“他是我的！”

莫照從前就說過：“他是宵宵的”！

李和雍扯唇一笑，搖了搖頭。

“你讓我下車！”喬熠宵生氣道，不想再與這人說話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沒寫完，下章繼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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